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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0章 一眼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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兗紀

文宗二十九年 熒惑守心,西南大旱,天子攜百官行祭

太子李敬仁黨同伐異,禍亂朝廷,圈禁宗人府,終身不得踏出半步,李敬存既太子位。

櫟邑

李敬存躺倒在榻上,一頭青絲垂了一地,地上酒壺玉碗躺倒一片,室內氤氳著一股酒香。

羅生悄無聲息推門進來,小心避開一地瓷瓶,躬身立於塌前,“太子殿下,該起來洗漱,今天要去太廟祭祀了。”

“李敬仁,還有氣兒麽?”

羅生拾起被扔出去的九旒冕,扶李敬存坐起來,“還留著氣,昨夜下手,被皇上的人攔住了。”

李敬存這才睜開眼,震了震衣袖,“哦?父皇真懂我。”

羅生拍了拍手,室外等候的太監宮女擡著木桐捧著禮服魚貫而入。“大概皇上也覺得殺他沒什麽必要,翅膀已經被折的一根不剩,現在只留著他一口氣,權當是留個念想吧。”

李敬存眼都沒睜開,任羅生扶著自己走過滿地狼藉去往內室,“我是看他礙眼。”

“皇上還在那把椅子上坐著,太子殿下看他不順眼,就再忍忍吧。”

李敬存好久沒說話,好半天才發出一聲嗤笑。

內室裏熱氣氤氳,宮女在一旁伺候,羅生檢查捧來的衣冠,“欽天監的王大人一直在密諫皇上,說不該廢調太子,那顆留在心宿上的熒惑,是您。”

李敬存閉著眼,“欽天監?沒記錯的話,我生人之時,便說我是個煞星?”

“太子殿下生人時,日有食之,陰氣滋生,欽天監當時還是楊大人,跪在宮門前跪了三天請皇上把您送出宮外。”

“楊大人?沒聽過。”

羅生解釋,“皇上以謀害皇子之名把他殺了。”

李敬存輕笑了一聲,“這群老東西,算的還真準。不過,要真是命數,他們一把老骨頭,又怎麽攔得住。”

“坊間倒是一直流傳太子殿下是高祖轉世,說高祖生人之時也天象有異,七殺、貪狼、破軍在命宮的三方四正會照,三星合聚,所以後來所向披靡,一統大兗王朝。”

“高祖轉世……”李敬存輕喃,腦海中似乎是閃過某些悠遠迷蒙的夢境。

服侍洗浴的宮女已經退了下去,李敬存從木桶裏起身,又有侍女手持浴巾上前來,接著伺候穿衣。

禮服層疊繁覆,侍女為李敬存披上最後一件袞袍時,李敬存後頸的一點紅痣一閃而過。

臨上轎之前李敬存漫不經心地問:“西華行宮,準備的怎麽樣了?”

羅生扶著上轎,輕聲回答:“都安排好了,只等皇上下榻西華宮。”

“那女人叫什麽來著?”

“翎枋”

“不,原先叫什麽?”

過了一會兒羅生才想起來,“拈花。”

沈長流第二日醒來,目光已然清明,陳碧解了他穴道,沈長流卻並未說一句話。

十一憤怒,過往種種歷歷在目,沈長流拿師兄的好心當做天經地義,從不感激。原先是念他小,現在把大師兄傷成這樣還不吭聲,不是忘恩負義狼心狗肺是什麽?

沈長流站在一旁被罵了他半天無動於衷,恍若魂游天外。

要不是陸離拉住,十一險些把沈長流打了。

陳碧不在,十一負氣出走,陸離怕他莽撞也追出去了。巴掌大的暖閣裏就落了沈長流和楊七兩個人。

楊七試探著往深長流身邊靠了靠,似乎想找點什麽話說:“你……”

沈長流猛然回過頭來瞥他一眼,面若寒霜。

楊七拼了老命把自己提到嘴皮子邊的話咽下去,變成了“你……想吃點什麽?”

楊七滿以為他會說句不吃,沒想到沈長流沈默了一會兒卻點開了菜,“燒鵝,筍幹,叫花雞……”

結局出乎意料,楊七只好在一片懵逼中帶人吃飯去,“那……走?”

一場大火燒的人們心驚膽戰,街上人少了一半,冬日寒風一吹過來,縮脖子的得有一半。

水塘裏荷花都枯了,枯莖頑強的立在那兒,像在火中徒勞掙紮的死屍。楊七不由嘆了口氣,有點能體會為什麽這麽多人想長生不老了,人的一生就跟草木一樣,先榮後枯,亙古如此,最無情是青春年少,就跟枝頭桃花似的,說沒就沒了。

生命短暫如斯,若還瞻前顧後拈輕怕重,豈不是白白浪費韶光。

“我給你講個笑話吧,沈師弟。”

沈長流猶豫,點了點頭。

“有一天一只王八趴在水邊曬太陽,碰上了一個會算命的老頭,老頭說我夜觀天象你命裏另一半在南邊,王八本來十分憊懶,一聽說有對象就立馬翻起來了,騎著汗血寶馬一路南下,最終,遇上了……一顆綠豆。王八說不對啊,我的另一半應該也是個王八,這怎麽是顆綠豆,夜裏托夢給老頭說怎麽是顆綠豆,老頭說天命如此,就是那顆綠豆,你改不了。”

楊七作為那只王八感慨萬千,無限惆悵,“沈師弟啊……你說這王八該怎麽辦吶?”

沈長流忽然停住了,回頭看向楊七,楊七悠然回視,嘴角似乎還含著無奈的笑意。兩人目光交匯剎那,仿佛一道春雷擊中了湖面,湖面上的枯萎荷花全都活過來,綠色自下而上暈染了幹癟的荷莖,繼而從中央一點漫上整個荷葉,最後一池春水全都活過來,恍惚中看到有蜻蜓立在打卷的尖角,青蛙藏在葉底聒噪。

楊七陡然想起前朝那首詞來,“春日游,杏花吹滿頭,陌上誰家少年,逐風流。”

妾擬將身嫁與,一生休,縱被無情棄,不能羞。

前二十幾年的時光走馬觀花般在楊七眼前流過,如過眼煙雲,轉瞬即逝,而在這一刻生生畫上了休止符。

沈長流輕聲問:“綠豆怎麽說?”

“咚~”一粒石子投入靜止的湖面,命運之曲重新演奏。

楊七卻不再說了,迎著遠方角樓旁邊的太陽,放肆的笑起來。

酒樓的幡子在不遠處招搖,楊七覺得此生種種難題可能也沒那麽難解,譬如對一個暴力狂產生莫名其妙的感情,進而相攜一生。

他仿佛極開心,大笑著對還停在原地的沈長流招手,逆光裏他身影瀟灑而倜儻,“走吧,再晚燒鵝就要被定光了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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